在五原县委县政府办公楼四层会议室，面对新京报记者，和来自全自治区的记者，他宣布，对五原县公安局干警温某某、协警刘某某、赵某某，以涉嫌玩忽职守罪立案侦查。
此时是2019年7月3日21时40分左右，距离木工张关利5月30日死于五原县公安局西环派出所候问室，已逝去了一个月零三天，距离6月28日，他的妻子金瑞在五原街头举牌的照片在网络上流传，已经过了五天。
以上场景来自五原县官方举办的“西环派出所发生非正常死亡事件”新闻发布会。这次发布会的主持人是五原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裴彦勤。
裴彦勤致开场白后，接下来发言的是五原县公安局政委聂志荣。按照他的说法，事情经过如下：事发当日，西环派出所将关掉瑞京摩尔城工地电闸的张关利及工地负责人王某带至派出所。首先对王某进行询问，对张关利进行人身安全检查后将其带进候问室，等候询问。在候问过程中，张关利抽烟的要求被拒绝后，突然用头撞墙，看护人员边开门边大声制止，此时张关利第二次用头撞墙，随即倒地昏迷。看护人员随即叫来同事一起查看伤情，并拨打120请求急救，在送往医院过程中张关利已无生命体征。监控视频显示，张关利第一次撞墙时间为18时53分48秒，第二次撞墙时间为18时53分54秒。
新京报记者获得的张关利的尸检报告数据显示，他醉酒时，用头部撞击墙体，致使颈髓损伤，终因急性呼吸循环衰竭而死，冠心病促进了死亡的进程。
新京报记者发现，张关利尸检报告中血液酒精含量172.5mg/100ml，两倍于80mg/100ml的醉酒驾车标准。
聂志荣宣布，五原县公安局党委对分管副局长、西环派出所所长予以停职，对代班教导员予以禁闭。同时，县公安局开展了提升执法能力的培训，并对全县办案场所进行安全风险隐患排查整改。
针对金瑞举牌时所称张关利被欠薪一事，五原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局长左小增表示，截至2019年4月10日，承包方陆续向张关利支付分包费共计35053元，2019年7月1日，由瑞京摩尔城方面组织现场核算，最终签字确认分包费为33042元。
直到2019年7月初，新京报记者找到她，五原县长盛旅店老板苏俊琴才知道张关利的死讯。近一个月来，苏俊琴曾纳闷，张关利为何没再回到旅店入住。
长盛旅店，位于五原县人民医院旁一处胡同。旅店是平房，3人一个房间，每人只需10元钱，在此居住的多为民工和病人家属。
2018年12月到2019年4月，张关利在五原县瑞京摩尔城工地做木工活，就住在这家距工地约500米远的小旅店。
张关利的三弟张建利告诉新京报记者，张关利身份证上48岁，实际上43岁，16岁就开始干木工，一辈子就干这一行，手艺是一流的。他们老家在乌兰察布市察哈尔右翼前旗土贵乌拉镇，10多年前，张关利到巴彦淖尔做工，就留在这边了，跟金瑞结婚后，两人在巴彦淖尔市政府所在地临河区的郊区租了房子。
7月4日，新京报记者和张建利一同去了张关利在临河区的住处，一个独门小院，最里面的正房是个两室一厅。据张建利说，一年租金3500元左右。张关利出去做工，金瑞在家照顾7岁的儿子，偶尔会作一些短工。一家的开销，基本都是靠张关利一个人挣。
张建利租的房子距离张关利家步行仅5分钟。张建利对新京报记者说：“因为哥哥在外地做工，嫂子在家经常打牌，有一次半夜，哥哥接到7岁儿子的电话，说醒来找不见妈妈了，哥哥从外地赶回来，才在附近的麻将社找到嫂子。”张关利的另一位朋友也称，常听张关利说媳妇打牌管不住，2019年还说媳妇又输掉了1000元钱。
2019年5月底，张关利重返长盛旅店。入住前，张关利还曾向苏俊琴提到，又在瑞京摩尔城承包了木工活。
五原县委宣传部向新京报记者提供的《关于网传张关利索要工钱的调查情况》（以下简称《情况》）显示，5月24日下午，张关利到瑞景摩尔城招商部，与项目负责人达成承包协议，按工程进度支付承包费。《情况》落款为五原县清理拖欠农民工工资领导小组办公室。
“看的出来他喝了酒，脸有些红，但说话还是很清楚的。”苏俊琴称，一个跟张关利年龄相当的人开着他的那辆白色帝豪，在门口等他，“他进屋拿了衣服，打声招呼就走了。”
张关利的白色帝豪车，2018年底“零首付”购买，每月还款2000元。张建利说，张关利结婚7年了，一直没存住钱，“（金瑞）花钱大手大脚”。
张建利表示，大概5月十几号的时候，张关利给母亲打电线元钱，张关利去世后，他和金瑞路过一家寿衣店，想给张关利买件衣服，1000多元钱，金瑞都拿不出，“花完了已经”。
等待张关利的是他的徒弟闫福章，十多年前，同在一个工地干活的两人相识，玩笑中，张关利收下了当时做体力活的闫福章做木工徒弟。
闫福章称，事发前一天，5月29日下午，张关利打电话说，在五原县接了个活，价格不错，但要高空作业。两人约定，一同到工地看看。5月30日一早，张关利载着徒弟到瑞京摩尔城查看。
“二楼到六楼，搭设的都是钢架，我们应该爬上去施工。”闫福章称，他看了看现场，觉得太危险，“我怕有钱挣，没处花。”
闫福章告诉新京报记者，他觉得架子不安全，不愿意干之后，张关利也说不干了，之后两人收拾了电锯、汽泵等工具，就走了：“当时张关利也没给工头打招呼，在工地上，工头看到工人和工具都不见了，就明白啥意思了。”
5月30日中午，张关利载着闫福章去了金瑞的姑父家。闫福章回忆称，张关利和金瑞的姑父俩人，大概喝了半斤酒。
闫福章的这一回忆可以从张关利的尸检报告中得到佐证。尸检报告数据显示，张关利血液酒精含量为172.5mg/100ml。
“我听到张关利说，钢架搭的钢架子不行。工头说，不行可以整改，让他赶紧回去干活。”闫福章称，最后，张关利说了句“你等着吧”，就挂断了电话。
闫福章称，大概下午四点多钟，他载着张关利回宾馆拿衣服，然后就打算回临河。但刚出宾馆，路过瑞金摩尔城时，张关利让他在路边停车，如果他不停车，张关利就要开车门跳车。
“他一进来，我就知道喝酒了。”瑞金摩尔城项目部经理王伟称，张关利穿着灰色的短袖上衣，脸色绯红，进入项目部的办公大厅，大声吵闹。
闫福章称，在他的劝说下，张关利才从项目部后门进入工地院内，跟王伟提出要2000多元工资。
项目部总工白永祥称，张关利2018年底曾到工地做过7层中厅的木工活，2019年4月离开。2019年5月24日，他直接与张关利联系，询问其是否愿意做南北小中厅的木工活，张关利到现场查看后同意做，但合同拟好后，始终没签字。24号到30号，张关利一共在工地上干了不到两天，并未产生实际的施工量，“做的都是施工前的准备工作”。
《情况》证实，张关利这次只做了准备工作，并未产生实际施工量，不需要支付承包费。
王伟称，他作为项目经理，当时并不知道张关利这次到底干了多少活。张关利还提出，去年他干的活，也未结清余款。
王伟告诉新京报记者，他对张关利说，他需要找具体负责人核算完工作量之后再支付。但张关利不同意，一个人跑到工地一楼，把电闸拉了：“没几分钟，工人就出来找我，说没电干不成活了。”
据项目部63岁的韩姓老人介绍，张关利扳下电闸后，就站在供电房的门口。他和另外几个老年人就上去劝阻，但张关利说，当天不给钱就不干活。
“我们协调不了……其他人又干不成活，最后才报警。”王伟称，这整个过程大概20分钟，民警赶到后，现场也协调不成，把他和张关利都带到了派出所。
赵建告诉新京报记者，民警就让他、王伟、张关利三人协商，但当时他并不清楚到底欠不欠张关利钱。他回忆说：“张关利当时说，自己干的活，心中有数，还欠他大概8000元，必须要在当天他支付，否则出门就杀了我跟王伟。”
赵建说，张关利在4月份从工地离开时，已相继从他那领了35053元。7月1日，他与项目部及张关利的合伙人现场核算确认，张关利做中厅镂空木工活的工作量为826.04平米，按照合同每平方40元计算，应支付费用为33043元：“张关利等于还多领取了2000元”。
这与《情况》的叙述一致。上述《情况》显示，截至2019年4月10日，承包方陆续向张关利支付分包费共计35053元，2019年7月1日，由研发企业组织现场核算，最终签字确认分包费为33042元。
赵建及王伟均向新京报记者介绍称，由于三人在派出所的协商未果，张关利又说了一些狠话，张关利就被民警带到了候问室内。他们则在隔壁的房间内做笔录。
王伟称，做笔录期间，他听到“咚、咚”两声撞墙声，就听到有人喊“撞墙了”。他出来看时，张关利已经趴倒在了候问室的地面上。
张关利家属向新京报记者提供的监控视频画面显示，张关利在候问室内撞墙前，曾隔着铁栅栏与警察对线秒，其撞向候问室的墙面。警察推开铁门制止时，其再次撞向墙面，倒在地上。
赵建称，他和王伟、张关利当时分别在3个房间，不确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出房间查看时，张关利头部流血，民警还让他出门买卫生纸用来止血，他不确定，张关利是否已没了呼吸。
张建利回忆，张关利曾因故意伤害罪坐过两年牢：“这次……也可能有阴影吧。”
一直关注此案的上海汇业律师事务所律师沈亚川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和《公安机关执法细则》等有关规定法律和规定，对公安机关如何处置处于醉酒状态的执法对象都有明确的规定，即应当对其采取保护性措施约束至酒醒，对防止执法对象自残自杀也有明确规定。
另据新华社报道，公安部相关规定指出，对行为举止失控的醉酒人，能够正常的使用约束带或者警绳等进行约束，但是不得使用手铐、脚镣等警械。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姜明安表示，构成玩忽职守罪，必须有违反职责要求的行为，但有违反职责的行为不一定构成犯罪。本案中的涉案警察确实存在玩忽职守的行为，但是否情节严重构成犯罪，还要看接下来的侦查起诉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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